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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坚定、冷酷,有着一往直前的决心。

  每当他展现出懦弱的一面,镜子里的自己就会代替父母和师父对他做出惩罚。

  『你是清萧派大弟子,你必须对所有人好。你是宗室子弟代圣人出家,你必须完美无瑕。』

  可这世上如何有人能对所有人都好?

  又如何有人能真正地完美无瑕?

  一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伪装。

  『清萧剑』这张完美面皮背后,是萧承野日复一日的自残。唯有如此,他才能疏解压力,放纵痛苦。

  他既不清萧也不明月,偏执锐利的他满是锋芒,无法伤害别人便只能毁灭自己。

  很多伤口常年结痂后又被剥开,已经出现恶化的趋势,萧承野放任不管。圣旨在上他无法自戕,却可以凭借天意死去。

  这个念头在发现母亲去世后便成型已久。他或许就要得到解脱了。

  但谢少淮却在那时出现了。

  他像一颗太阳,坠入他的世界,光芒四射驱散黑暗,照亮他闭塞的人生。

  可如今,萧承野却只想质问谢少淮:『既然你注定无法遵守诺言,又为何要闯入我的世界,让我爱上你!』

  内心的痛苦奔腾不休,萧承野站在原地,压抑着杀气,手指颤抖。

  或许他该杀了谢少淮,然后自杀,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叫嚣到极致的情绪总能驱使人们本能行动,萧承野再难压抑,施展轻功踏雪无痕。

  然而没跑几步,带着春日枯叶的微萧划过萧承野脸颊,电光火石间,满目血腥的画面闪回在他脑海。

  他仍记得那次屠杀。那个时候的他满身鲜血,所有人都说他是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怕,不是替贼人惋惜,而是他失去了发病时的记忆,甚至毫无印象。

  上天眷顾,碰上他正好蹲点在贼窝,为民除害。

  若是在门派发病,满地血腥的便是清萧山,身首异处的便是同门师兄弟。

  他不会是英雄,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正邪不过眨眼之间。

  萧承野低头伸出双手,眼前景象在双手洁白与满手血腥间交替。他几乎要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不行,不能让少淮看到他发病的可怕模样!

  少淮喜欢的萧承野不会有那种偏执模样。

  那会吓到他的!

  萧承野抱紧双臂,努力控制情绪,眸光明灭间,又变回那个清萧明月的温柔君子。

  一旁的车夫全程围观着萧承野的变化,他当然不知道萧承野内心的幽暗心思,只当这温和道长是被伴侣出去鬼混给气着了,作为过来人不由感同身受。

  年少时他曾走街串巷当算命先生,直到后来因酒后失言被打折了腿,才转行当起车夫。

  他看的出萧谢二人之间依然隐秘地存在着爱情,但婚姻和爱情没有必然的联系。

  很多人盲婚哑嫁,这么一生也就过去了。

  很多人执着于爱情,却最终有缘无分。

  从轮转上来说,这就是命,强求不得。

  当然,这些命卦上的事车夫可不敢班门弄斧,他还珍惜着这份酬劳不低的活计。

  于是开口劝慰道:『家主,天黑了,街上有宵禁,咱们要不要先回去?』他看的出萧承野决然舍不得分开,可如果舍不得分开,那就只能对『媳妇出去鬼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承野拒绝了这个提议,而是轻声说:『你先回去吧。』眨眼间踏雪无痕,施展轻功飞远了。

  不愧是侯府世子,就是有收拾内室的魄力。

  酒肆内,不知危险悄然逼近的谢少淮已然微醉了,绯红染上白皙脸颊。

  二十岁跟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没人能保证,二十岁能喝一壶烈酒的自己,在二十七岁时依然拥有一样的酒量。

  事实上,人也就年轻那么两年,之后身体机能会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

  谢少淮已经喝不了像从前那么多酒了。

  从前这些酒不过打打牙祭。现如今却睁眼可见人脸重影,再喝下去怕是要断片了。

  某一瞬间他很想立刻回家,师兄看他胸闷了会立刻准备一种茶水。

  谢少淮不知道那是什么调配的,只知道闻着清苦,入口却甘甜,暖暖地划过食道,整个人都顺畅起来。

  这时候靠着师兄,他会轻轻替他揉腹。师兄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闻着那香味入眠总能好眠至天明。

  很多人要说,这是多么幸福的婚后生活啊!

  是啊,幸福。

  谢少淮从来都没说他不幸福啊。

  可是这种幸福背后,是他能准确地预测幸福的每一个步骤。

  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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