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0

听松没说话。

  江弃言忽然就想通了。

  先生没有长辈,也没有上官,他身为百官之首,唯一有资格给他束冠的是皇帝。

  但父皇从来都不喜欢先生。

  “对不起……”江弃言眼眶越来越红,愧疚得都要哭了。

  蒲听松好像是叹了一声,声音不大,没让他听清。

  已经掐灭的念头悄悄又在心头冒了个尖。

  怎么就这么会哭呢,红红的眼睛,眼泪含着,要落不落,就那么盈着,叫看见的人心颤。

  太会哭了,好像再硬的心肠,一见到这么可怜的小样子,都会软下来。

  “道什么歉啊?”蒲听松把人又拉近了一点,“这么喜欢道歉,是不是推门的时候手重了点,你都要跟它说对不起?”

  “不是的……”他要是真跟门道歉,先生一定会笑话他的。

  “我没有哭……”眼泪没掉下来,就不算哭,他就是眼睛湿了而已,他没有哭……

  怎么办呢?那点子不太好的念头越冒越多了,在心底缠缠绕绕的。

  就这么个要哭不哭的样子,最想好好欺负了。

  还想说点什么更过分的话来,最好是急得小兔子要咬人,这才叫得趣儿。

  边哭边咬人?

  蒲听松眸光暗了暗,拿起手边的茶,押了一口,咽茶的时候,那些个念头便也咽了下去。

  “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宴会让秦阁主糊弄着就行”,蒲听松神秘笑了笑,“我们先偷偷开溜,今日中秋,外边热闹一些。”

  本来一件平平无奇的事,被先生说成了“偷溜”,就莫名有一种做贼般的刺激……

  他有点兴奋,以至于脸都红了些,“我们……要私奔吗?”

  蒲听松一僵,眼神古怪,“谁教的你管这叫私奔?”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他们两个把一众宾客撂下,私自逃走,那不就是私奔吗?

  先生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啊,还越来越奇怪了。

  “以后这个词不准随便用”,蒲听松板起脸。

  江弃言吐了吐舌头,“就要用。”

  他走进先生分开的腿间,把身体靠在了先生胸膛上,“我,我喜欢跟先生私奔。”

  先生严肃的脸产生了一丝裂痕,好像很快就要绷不住了。

  江弃言屈起手指,悄悄探向先生腰间,然后挠了挠。

  蒲听松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的严肃消失,只剩下无奈,“手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他蹭了蹭,假装是不小心碰到的。

  “没干什么?”蒲听松抓着他的小手,往上提了一点,“弃言确定要这么说吗?”

  话音未落,没被抓的手又挠了挠另一侧腰。

  蒲听松低头的时候,看见江弃言在对他笑,很有特点的四颗小尖牙被阳光一照,白得发光。

  “过了今天,先生就是大人了”,那小东西笑得晃眼,“过生日要开心,先生笑一笑。”

  使坏偷袭他,就是想让他笑?

  “为师很早就是大人了”,他便笑,只是笑容很浅,“用不着你一个小孩操心。”

  “那我也……”

  江弃言刚开了个头,就改了主意,“算了,我就做小孩。”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自披着鹤氅的先生把他牵出皇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先生的小孩了。

  从那个时候,他就想好了,他的命是先生捡的,他以后就属于先生了。

  日落月出,夜晚如期而至。

  他们“私奔”出府,上了护城河边一艘停靠已久的小渔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有渔灯微弱的光芒。

  好像随时都会有讨命的水鬼出没。

  因为有点害怕,江弃言紧紧抱着蒲听松的脖子,两条腿还死死环着蒲听松的腰。

  “为师什么时候架了个鱼竿?”

  “什……什么?”紧张令他难以思考。

  “笨,不然你是从哪里黏上来的八爪鱼?”

  他……他才不是什么八爪鱼…

  “小缠人精,抬头看。”

  他被放下来,一抬头,眼底是满天飞火。

  橘红的光,暖黄的光,倒映在河上,倒映在眼中。

  这样的光,像极了五年前某一夜,他心说,先生就是这样如烛的暖火。

  满天的飞火,便是五年积攒过的烛光。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枕着先生的腿,看油灯一点点黯淡,又在先生的手底下被拨亮。

  困倦至极的时候,他阖眼前最后的一幕就是那摇晃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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