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舌战群臣的徐谦回到越王府,心力交瘁。
偌大的王府静得出奇,花厅里灯火明亮,他却心乱如麻。
厅中,一位鹤发儒衣、身姿高挺的徐闻,正负手立于屏风前,手中把玩着一串核桃。
“父亲。”徐谦拱手,迟疑片刻:“孩儿此番……恐怕真是惹出祸事了。”
徐闻转过身来,神情平静,语气更是波澜不惊:“士子闹事?不算什么祸事。”
徐谦叹息:“朝中已震,陛下今日也震怒,父亲,天下士林,是王朝根基,孩儿查抄江南商贾,不想却动摇了这根基……”
“你错了。”
徐闻轻轻摇头,目光锐利如刀:“读书人,确是王朝根基,但那是讲理的读书人,不是借读书之名,行私利之实的贪婪之徒!”
“你以为这些士子,真的是在为民请命?”
徐闻冷笑一声,“若贺家、王家未倒,这些人会站出来?今日不为钱出头,明日还不是替盐商站台?你说他们是根基,我说他们是国之蛀虫!”
“现在跳出来的,是一批,是一窝,是整个江南读书界的病灶!”
“既然他们不掩私心,反以道义做幌子。”
徐闻手中核桃一握:“何不一并清了?”
徐谦猛地抬头,声音中带着压抑的震惊:“父亲的意思是……全都杀了?”
“不错!”徐闻淡淡道:“苏、杭、嘉、绍,四地书院,凡聚众闹事者,尽行处决!”
“其余书院,解散、查账、问学规,凡发现勾结士绅商贾者,逐出士林,终身不得应试。”
徐谦瞠目:“这可是上千读书人啊……他们中间不乏名门之后、科场才俊,若真杀了,恐天下士林皆与我为敌!”
“天下士林?”
徐闻语气忽转严厉:“你怕他们?他们是为你执政,还是为王朝谋安?”
“徐家要掌江南,要握朝权,就得先清根除毒,不动这一步棋,百年之后,我们终究只是另一批短命权臣。”
徐谦沉默,良久才开口:“……那朝中,怎么交代?”
徐闻语气缓了些:“你是首辅,你做你的好人。”
“此事你不必管了,交给为父。”
徐闻咧嘴一笑:“砍杀这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为父可是十分拿手啊!”
徐谦心中一寒,忽然想起数十年前,父亲血洗江南的传闻。
那时,自己才是懵懂之龄。
父亲半月未回家,归家之日,自己欢喜迎接,询问去向。
当时父亲只说自己去南方杀了人,表情风轻云淡。
后来徐谦长大才听说此事。
哪里是杀了点人,是足足杀了成千上万的人!
这次,父亲居然又要出手?
......
第二天一早,越王徐闻亲自下了道军令,派人快马送往南京。
几天之后,五千名南京京营的精锐士兵分三路杀奔浙江。一路上,所过州县全都紧闭城门,官府不敢吱声,百姓不敢出门,书院的灯火亮了一整夜,山雨欲来,人人自危。
徐家的杀令如刀,苏州、杭州、嘉兴几处书院没撑几天,就被连根拔起。讲师被抓,士子被杀,或逃,或流放,甚至有的当场毙命。江南原本的书香之地,眨眼就变了样。
但就在这血腥风头最紧的时候,绍兴那边还冒出一股读书人,说什么“人可杀,书香不能灭”。他们聚在会稽山下、文庙前,筹划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大会”。
这可不是一时冲动,早有准备。
十几位讲师、名士暗中联络,说要“重振士林道统”,还号称要“为亡者讨说法”。
东拼西凑凑来一千多士子,从江宁、湖州甚至徽州都有人来。
绍兴素来是文化重地,被称作“东南小邹鲁”,这些人把这里当成最后的希望,想在这里拼一次。
那一日,秋风瑟瑟,乌云压顶。
会稽山下,千余士子身穿布袍,手执文简,聚于庙前,三声长拜,泣血陈词。
“朝廷不仁,越王暴政,士林遭屠,书声不存!”
“今聚于此,非为逆命,只为正心,人死可惜,义不可辱!”
他们高声朗诵章词,焚香祭文祖,群情激愤,誓言要将“江南书脉”以血火重续。
有人当众高呼:
“徐闻此人,出身微末,气量狭小,粗鄙不堪,虽有王爵,实为市井蠹虫,其子徐谦,名为首辅,实为家奴之子衣锦还乡,父子二人,专以刀笔作恶,诛我士人,毁我书脉,贻笑万世。”
“江南之士,皆当以徐氏为贼,为辱,为天下共伐之对象!”
这话底下不少人跟着叫好,还拍手叫绝。
但其实说话的这个人,早年在王家拿了不少钱办书塾,还和盐商走得很近,说白了也不干净。
他今天喊得凶,不过是借题发挥,想保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