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体上遵循一个只增不减的规矩,只有一次例外,就是那场三四之争落幕后,因为文圣神像被搬出中土文庙,失去了陪祀地位,使得许多书院碑文都被撤销。
陈平安靠着椅背,笑眯眯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柳清风摇摇头:“陈公子只需要将这山主和山长都当得安安稳稳的,就是大骊和宝瓶洲的福气。”
陈平安微笑道:“事关重大,得让我好好想想。圣人教诲,三思而后行嘛。反正有一点可以保证,我绝不会让柳先生难做,落魄山绝不会让柳尚书难当就是了。”
“恭祝落魄山跻身浩然宗门,蒸蒸日上,步步顺遂,如日中天,高悬浩然。”柳清风站起身,抱拳笑道,“相信这一天肯定会来,不过按照关老爷子的那个说法,柳某人也已是走不动路、咬不动肉、舍不得梳头的三不岁数,多半是瞧不见这种盛况了,憾事。不管如何,陈公子有曹编修这样的得意弟子,柳某人有这样的半个门生,需要亲自答谢一句,再与陈公子额外道贺一声,文脉兴盛。”
陈平安抱拳还礼:“曹晴朗是新科榜眼,又是柳先生的半个官场门生,幸事。我也需要为大骊朝廷道贺一句,文采荟萃。”
大骊陪都的那场会试,因为版图依旧包括半洲山河,应试的读书种子多达数千人。大骊按新律,分五甲进士,最终除了一甲夺魁三名,此外二甲赐进士及第并赐茂林郎头衔十五人,三、四甲进士三百余人,还有第五甲同赐进士出身数十人。主考官正是柳清风,两位小试官分别是山崖书院和观湖书院的副山长。按照科场规矩,柳清风便是这一届科举的座师,所有进士就都属于柳清风的门生了,因为最后那场殿试廷对,在绣虎崔瀺担任国师的百多年以来,大骊皇帝一向都是按照拟定人选过个场而已。
赵繇相对名声不显,是众多阅卷官之一,分房阅卷,是十数位科场房师之一,而且赵繇的中试者门生,相对其余阅卷官,进士数量最少,一甲进士只有两人:状元张定,榜眼曹晴朗。
探花郎杨爽是十八人中最少年者,风姿卓绝,如果不是有一个十五岁的神童进士,才十八岁的杨爽就是会试中最年轻的新科进士,而杨爽骑马“探花”大骊京城,曾经引来一场万人空巷的盛况。
十五名二甲进士中,王钦若文采最好,被誉为“仙气缥缈,多神仙语”。此外还有程姓兄弟二人,文理质朴,“如圣贤立言”,由此可见大骊士林对兄弟俩评价极高。
一甲三名,加上王钦若和“二程”三位茂林郎,这六人如今都辅佐册府学士、文坛领袖,参与翰林院的编撰、筛选、校勘四大部书一事。
一行三人走出宅子后,柳清风在门口停步,笑道:“我与陈公子再闲聊几句。”
那位清吏司老郎中点点头,与陈平安率先告辞一声,快步离去,走出小巷。
柳清风跟陈平安一起走在巷弄,果然是闲聊,说着无关一国半洲形势的题外话,轻声道:“舞枪弄棒的江湖门派,弟子当中,一定要有几个会舞文弄墨的,不然祖师爷出神入化的拳脚功夫、精彩纷呈的江湖传奇就埋没了。搁在士林文坛,或是再大些,身在儒家的道统文脉,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一旦香火凋零,后继无人,打笔仗功夫不行,或是宣扬祖师爷丰功伟绩的本事不济,就会吃大亏。至于这里边,真真假假的,又或者是几分真几分假,就跟先前我说那部山水游记差不多,老百姓其实就是看个热闹。人生在世,烦心事多,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探究个真相。好像隔壁一条巷子,有人哭丧,路人途经,说不得还要觉得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些烦人晦气。街上迎亲,轿子翻了,路人瞧见了那新娘子貌美如花,反而欣喜,白捡的便宜;若是新娘姿色平平、气态粗鄙,或是新郎官从马背上给摔得丑相毕露,耽误了洞房花烛夜,旁人也会开心几分,至于新娘子是好看了还是难看了,其实都与路人没什么关系,可谁在意呢?”
老人坐着说话还好,行走时言语就有些气息不稳,脚步迟缓。
陈平安已经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点头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底下所有人都读得起书、认得了理,能明辨真假。”
柳清风“咦”了一声,讶异道:“竟然不是明辨是非?”
陈平安说道:“知道世事的真假,会一直比较难。至于心中有无是非,跟读不读书,关系不大。”
柳清风点点头,然后提醒道:“越是太平盛世,读书人的媚态,尤其一涉官场,就会花团锦簇。读书人的凶性,更是蘸了墨汁,躲藏极好,落笔越好,存世越久,你都要小心再小心啊。你如果不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这些都是身外事,无须在意。证道长生,断绝红尘,跺跺脚,抖抖肩,山下有事,山上无事,你还是你,无事一身轻。”
进了门,是一个历经宦海风波的大骊陪都礼部尚书在跟落魄山山主谈公事;出了门,就只是一个迟暮之年的书生柳清风与同道中人说世道、聊人心。
分不清楚,是贵为一宗之主的陈平安依旧书生意气还吃苦不多,不懂得一个身不由己的入乡随俗;分得清楚,是入乡随俗又不流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昔年陋巷贫寒的少年果真远游有成。
陈平安说道:“柳先生,请放心,除了本就是朋友的柳清山和柳伯奇,还有青鸾国的柳氏祖宅狮子园,以及以后的一个个读书种子,我都会尽量护住该护住的人和事。”
柳清风无奈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陈平安笑道:“不凑巧,我有这个心意。”
柳清风又不是那种迂腐之辈,会心一笑。那就好意心领了。
柳清风与陈平安站在小巷路口,沉默片刻,问道:“连同灰蒙山那隐居三人在内,你总喜欢自找麻烦,费心费力,图个什么?”
陈平安想了想,打趣道:“大雨骤至,道路泥泞,谁不当几回落汤鸡?”
柳清风点头道:“雨后初霁,酷暑时节,那就也有几分冬日可爱了。”
不远处有一驾马车,双方作揖道别。
柳清风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停下,转身问道:“咱们那位郎中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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