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无边风月

;双方几乎同时收起各自的小天地。

  大渎水畔,马苦玄身形化作一道虹光,去往陪都城内。

  陈平安背剑,步行重返大渎祠庙。

  借住在屋舍内,陈平安借了几本圣贤书,都是那些不再被文庙禁绝的书籍。陈平安点燃桌上一盏油灯,一夜无眠,只是缓缓翻书,偶尔起身,推窗远望,凉风拂面。

  在陈平安乘坐渡船,从桐叶洲跨海进入宝瓶洲地界后,心境中的日月,那些原本在太平山山门口能够察觉,却始终无法打开的二十四幅光阴画卷卷轴好像自动打开了山水禁制,一幅幅画面一览无余。

  比如谷雨时节,一行乡野采茶客走入春山,其中一名少女身姿纤细,动作娴熟。突然一个风吹人晃,如一枝被春风拂动的柳条儿,少女蓦然抬头望向一座山头,有大蛇盘山,眼眸幽幽,大如两口天井,张嘴一吸,一山采茶客,无论男女老幼,都化作白骨坠地。

  秋季,一大片的金色,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坐在田垄边与一个老农笑语。下一刻,一阵狂风吹过,麦穗飞扬,粒粒如飞剑,所有村野好似一张薄纸挨了一场大雨似的,变得稀烂。

  夜间,一栋豪门大族的藏书楼中正亮着一盏盏灯火,突然,整座府邸都变成了鲜红色,一个脸色惨白、嘴唇猩红的妖族修士缓缓走入其中,每次打起响指,灯火旁、墙壁上、窗户上,就会炸开一大团鲜血。

  一座仙家山头,一位老仙师带着一群孩子在堆雪人,顺便教训一个眉眼清秀、十分有灵气的少年。老人好像在说那山下祈雨一事:“太守老爷为了祈雨,烧那纸扎的龙王,你瞎凑什么热闹,非要搬运溪水,真当自己是河龙王了啊?这是会沾染因果的!以后莫要如此意气用事了……”老人嘴上训着弟子,其实满眼都是骄傲。刹那之间,一条条剑光掠过,满地的无头尸体,有那老人,有那少年。

  有那偏隅之地的帝王将相、文武百官、江湖武夫、山泽野修、小门小派的谱牒仙师纷纷赴死,死得慷慨壮烈,却注定死得寂寂无名。

  全是那桐叶洲的风水人情,全是那桐叶洲的乱世惨况。所有“细微处”的美好和付出,都早已被汹汹大势碾压殆尽,整个桐叶洲都已经被盖棺论定,被一个个烂泥潭给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而陈平安曾经就是“天下大势”其中之一,他甚至是对桐叶洲印象最差的那拨山上修士之一。

  崔瀺分明就是要让陈平安无法在桐叶洲心境轻松半点,让他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二十四幅被碾碎的美好画卷不耽误有两百四十幅注定污秽不堪的丑陋画卷,但是你陈平安别忘了,无论是两百四十幅,还是两千四百幅,你终究无法否认那二十四幅画卷的存在,而一洲山河,又何止是这么点“不该死”?

  崔瀺就是要让陈平安亲眼见证桐叶洲山上山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美好。整个浩然天下其余八洲修士,连同桐叶洲修士本身,都觉得桐叶洲是一个糜烂不堪的烂摊子,但是唯独你陈平安做不到。

  下宗选址桐叶洲?极好。那就与骄纵跋扈的宝瓶洲、俱芦洲修士一个个好好相处!而这两洲,一个是你的家乡,与你落魄山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是浩然九洲当中你最为敬重的剑修最多之地。

  愿意讲理?喜欢讲理?既然当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回了家乡,更成了拥有下宗的一宗之主,不再只是那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就让你陈平安在那谁都可以不讲理的桐叶洲逆势而为逞英雄,让你一人一次讲个够!

  但是道理不讲还不行,因为陈平安会是文圣一脉最被注目的那个读书人。文圣一脉在儒家,在文庙,在浩然天下的地位被抬升得越高,既是隐官,又是宗主,既是文圣一脉关门弟子,更必然是一位道德圣贤的陈平安就会横空出世,水涨船高,一点点被高悬天上,无数的赞誉,由衷的,夹杂着恶意的,光明正大的赞誉,鬼鬼祟祟的溢美之词,一切的一切,就都是那载船之水。

  所以陈平安很清楚,为何先生会选择“躲”在功德林,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有光阴画卷,陈平安只有一幅没有全部看完,每次打开都很快合拢,不敢多看。今夜也不例外。

  那是一条跟泥瓶巷差不多宽窄的陋巷,一个根本不知道在桐叶洲何处的偏远僻静之地,小小雨巷中,有个小姑娘撑起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一蹦一跳,油纸伞就跟着一高一低,一歪一斜。

  陈平安骤然间退出心神,再一次合拢光阴画卷。他双指重重拈住一张书页,深吸一口气,又轻轻松开指尖,干脆合上书。

  陈平安起身走到窗口,双指并拢轻轻抵住窗口,喃喃自语:“我知道,这是要我与你的棋局对弈。你绣虎棋术高,因为你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桐叶、宝瓶、俱芦三洲棋盘的残局而已。”

  而后又轻声道:“齐先生,崔瀺这个大师兄当得太欺负人,小师兄你不管管?”

  天地寂静,长夜无声。陈平安自问自答:“我保证这次大师兄会输。”

  崔瀺这一次,其实希望师兄输师弟赢,希望再不像那场书简湖问心局,大骊国师赢得毫无滋味。只不过想要在一局棋盘上赢过绣虎,难度可想而知。

  陈平安其实在经历过剑气长城的战事之后,可以接受再多“强者”的生生死死,但是唯独面对那些“弱者”,无数个好像曾经泥瓶巷的自己、刘羡阳、小鼻涕虫,陈平安会觉得大势之下,无数个“弱者”的离开依旧不对,依旧不行,所以他直到如今都不敢看那心湖间的最后一幅画卷。好像不看那结果,那个撑伞的小姑娘就会一直在小巷里走下去,活下去。或者可能她已经回到家中了,收起了那把小小的油纸伞,会有家人闲坐,会是灯火可亲,会有一家团圆。

  哪怕不谈什么人心,只说在桐叶洲某些断人财路的事,山上山下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涉及切身利益的得失,说不定陈平安和下宗的某个选择,会在某一天,与玉圭宗神篆峰,与那韦滢产生冲突,最终使得老宗主姜尚真、供奉周肥,必须做出某个绝对无法皆大欢喜的选择。这也是为何陈平安会临时改变主意,从一言堂,认定曹晴朗担任下宗宗主,变成落魄山上的那句“若有异议,当然可以再议”。其实陈平安不是信不过曹晴朗,而是曹晴朗终究依旧太年轻,而他做出的有些抉择,会让他的本心太早不堪重负。

  陈平安知道那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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