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然,也是靠着刘氏这份祖荫,才有了监国有功的藩王刘琮卧病不起,有了刘茂的寄人篱下,守着一座小道观,过得还算安稳。逢年过节,黄花观的青词绿章、三官手书、符箓都会按时定量送往皇宫。传闻一些个念旧的前朝老臣每当瞧见那些手书符箓,都会忍不住垂泪涕零。据说还有些言语无忌的年迈老人,与老友喝高了,说哪怕为了多看一年的符箓,也要多活一年。
这就是儒家圣贤一直苦口婆心说的那个道理,名言事的正顺成。天底下连那无根浮萍一般的山泽野修都会尽量求个好名声,还能有谁可以真正置身事外?
这些个小道消息,都是高适真今天与刘茂在正屋闲聊时透露的。
陈平安打趣道:“今天的黄花观龙洲道人,用同样的一个道理,打了当年狐儿镇三皇子殿下的脸。”
刘茂沉默片刻,点头道:“修行路上,若是半点不让,要么被身后人赶上起冲突,要么撞上身前人添误会,结果都是那万一。如此一来,确实不美。”
陈平安啧啧道:“龙洲道人果然修心有成,二十年辛苦,除了已经贵为一观之主,更是中五境的地上真人了。心境亦是不同以往,道心境界两相契,可喜可贺,不枉费我今天登门拜访,弯来绕去的五六里夜路可不好走。”
刘茂一笑置之,修养极好。
一个小道童迷迷糊糊打开屋门,揉着眼睛问道:“师父,大半夜都有客人啊,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需要我烧水煮茶吗?”
刘茂点头笑道:“没事,师父自己招待客人。你们俩别忘了子时吐纳的课业。”
小道童瞧见了两个客人,赶紧稽礼。今天道观也怪,都来两拨客人了。不过先前两个年纪老,现在两个年纪轻。
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没来由想起了青峡岛住在账房隔壁的少年曾掖。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师父,一个时辰太久了,能不能只吐纳半个时辰啊?”
刘茂摇头笑道:“不行,虽然修道不靠死板功夫,但是不肯下苦功夫,就更谈不上修道了。先后有别,此间道理,多多体悟。”
小道童“哦”了一声。若非今夜有客人临门,孩子还是要与师父软磨硬泡一番的,既然有外人在场,就给师父一个面子好了。
刘茂推开自己那间厢房的门,陈平安和姚仙之先后跨过门槛,刘茂最后步入其中。
陈平安打量起这间屋子,一排靠墙书架,墙角有花几,供有一小盆菖蒲。一张书案,一把老旧椅子。桌上除了一部合拢的《黄庭经》,还有一卷摊开的《灵飞经》。刘茂先前应该是正在抄书,纸上笔墨尚未完全干涸。
刘茂歉意道:“道观小,客人少,所以就只有一把椅子。”他看了眼姚仙之,“陈剑仙与贫道都是修行中人,屋内就府尹大人一个当官的,不用太过拘礼,坐着喝酒便是。”
姚仙之总觉得这家伙是在骂人,只是见陈先生没说什么,他也就大大方方从刘茂手中接过椅子,落座饮酒。
喝着喝着,府尹大人终于回过味来。因为陈先生眼中没有什么龙洲道人,只有一座道观,所以进了刘茂修道坐忘的屋舍,姚仙之就可以随便喝酒。甚至喝酒本身就是一种提醒,坚信刘茂不是什么道士,依旧是那个曾经的三皇子殿下。陈先生礼敬的是一座黄花观,是大与小从不在道观规模的道法,而不是什么龙洲道人刘茂。难怪刘茂方才会说陈先生是在咄咄逼人,还是有点脑子的。
陈平安绕到案后,点头道:“好字,让人见字如闻莺歌百啭之声。等三皇子跻身上五境,说不定真有文运引发的异象,一群莺从纸上生发,振翅高飞,从此自由无拘。”
刘茂摇摇头,当句玩笑话去听。上五境,此生休想了。辛苦修行二十载,依旧只是个观海境修士。
两支鸡距笔专门用来抄写经书,笔端附近分别篆刻有“清幽”“明净”小楷。笔架上还搁放着一支长锋笔,铭刻有“百二事集,技甲天下”,一看就是出自制笔大家之手,大概是除了某些善本之外,这间屋子里边最值钱的物件了。
陈平安瞥了眼那部《黄庭经》,忍不住翻了几页。好家伙,玉版纸质地,关键是传承有序,藏书印、花押多达十数枚,几无留白,是一部南齐国武林殿聚珍版。此经本身在道家内部也地位崇高,位列道家洞玄部,有“三千真言,直指金丹”的山上美誉,也被山下的文人雅士和清谈名家所推崇。
除了能被练气士拿来就用的灵器,山下真正值钱的“俗物”,极为讲究版刻、纸张的善本孤本要比字画瓷器更被修士青睐。许多存世不多的珍本都是按页算钱的,不是书香门第根本无法想象文字相同的两页纸为何一张一文不值,一张却能卖几十两银子。
陈平安说道:“当年初次见到三皇子殿下,差点误认为是边骑斥候,如今贵气依旧,却更加文雅了。”
刘茂手捧拂尘,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由着这位年轻剑仙拐弯抹角言语个没完没了。
一旁还有几张抄满经文的熟宣纸,陈平安拈纸如翻书,笑问道:“原本是纵有行、横无列的经文,被三皇子抄写起来,却如排兵布阵一般,井然有序,规矩森严。这是为何?”
刘茂站在书案一旁,终于忍不住微笑道:“陈剑仙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话里有话了,陈剑仙又无心山下王朝的权柄,不必如此揪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黄花观龙洲道人不放。陈剑仙注定大道高远,何必与一个金丹都不是的蝼蚁纠缠不清?昔年恩怨,至于如此让陈剑仙难以释怀吗?何况一个改天换地的大泉,一个连藩王都不是了的刘茂,朝堂、江湖、山上一无所有,陈剑仙莫不是连一盏青灯、几卷道经、一个观海境修士都容不下?”
见那青衫文士一般的年轻人笑着不说话,刘茂又问:“如今的陈剑仙,不该是神篆峰、金顶观或是青虎宫的座上宾吗?就算来了蜃景城,好像怎么都不该来贫道这黄花观。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旧可叙的,难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就真多虑了。贫道自知是蚍蜉,不去撼大树,因为无心也无力。大局已定,既然一国太平,世道重归海晏清平,贫道成了修道之人,更清楚天命不可违的道理。陈剑仙哪怕信不过贫道,好歹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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