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兜里神仙钱,与掌柜伙计讨要一壶劣酒喝,便不是神仙了?”
“难不成偌大一座誉满天下的白纸福地,就是为了那数百个小老天爷而存在的?!好大道!”
当时那位小说家的开山老祖只是抚须而笑,倒是他身边几位年轻祖师和几个公认“妙笔生花、才情泉涌”的天才俊彦,被一个外人当面揭短,脸色都不太好看,只差没有来上那么一句“有本事你写啊”。
不然按照当时崔瀺的性情,还真我来就我来了,好教他们知道什么叫“凡夫俗子厚积薄发的妙手偶得,是我崔瀺的随便一语天然万古新”。
所幸当时老秀才赶紧打圆场,先骂了自家弟子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你懂个屁!小说这等巨著,洋洋洒洒动辄数万、数十万字,不是你平日里扯几句诗词那么简单的。”然后帮着那几位年轻俊彦好好吹嘘了一大通,再稍稍指点一二,都是些小毛病,瑕不掩瑜的。
文圣的亲口称赞和缝补瑕疵,当然敌得过一个年轻弟子的随口胡诌,那些小说家高人便没有再与崔瀺计较什么。一个文圣首徒的头衔之外,就只算个寂寂无名的小辈了,懂什么。
可崔瀺却未见好就收,当时尚未展露峥嵘的年轻人,还说了一番更加大逆不道狠狠打人脸面的言语:“我一直觉得语言本身,就始终是一座牢笼。世间文字,才是小说家的生死大敌。因为文字构建起来的语言边界,就是我们心中所思所想的无形边界。一天不超脱于此,一天难证大道。”
当时唯有小说家老祖师轻轻点头,望向年轻崔瀺的眼神颇为赞赏。老秀才笑得直咧嘴,咧得有半只簸箕大,倒还算厚道,没说什么话。老祖师斜眼一看,好嘛,便头也不点了。
再后来,崔瀺声名鹊起,没有辜负文圣首徒的身份。再后来,崔瀺名动天下,下出的彩云局,是“锦绣三事”之一。最后来,声名狼藉。这些浩然天下其实都知道,只是大多忘记了一件事。崔瀺昔年在文圣一脉内,经常代师授业。
崔东山一直怔怔地望向南方的宝瓶洲中部。那个人才一直是崔瀺,不管他后来还算不算文圣首徒,都会是那个“浩然天下锦绣三事”的绣虎崔瀺,是那个绝不愿意只为世道锦上添花的大骊国师。我不是。
崔东山嘿嘿而笑,喃喃低语:“我就只是崔东山了,天真无邪的少年东山啊。”
明天永远属于少年。
少年年年有,我始终在其一。
其实崔东山不是没有想过,想要不在其中,崔瀺当年没答应,还给了一个崔东山无法拒绝的道理。崔瀺就是这样,认真算计起来,永远将自己都算计在其中。
米裕没有自找麻烦,就只是枯坐一旁,绝不主动与崔东山言语。
崔东山轻轻呼出一口气,将一大片白云轻轻推远。仙人吹嘘,云聚云散。
然后他转头跟二楼那边的黑衣小姑娘喊道:“小米粒,我先下山一趟,你先让老厨子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周米粒赶紧问道:“得多好吃?!”
崔东山学小米粒双臂环胸,使劲皱起眉头。
周米粒挥挥手:“恁大人,幼稚哩。去吧去吧,记得早去早回啊,要是来晚了,记得走山门那边,我在那儿等你。”
崔东山点点头,倒退而走,一个后仰,坠入悬崖,不见身影后,又蓦然拔高,整个人不停旋转画圆圈,如此这般仙人御风远游……
周米粒哀叹一声,大白鹅真是孩子气。
米裕凝神眯眼望去,好家伙,看样子是直奔玉液江水神庙去了?然后米裕重重叹气,愤懑不已,你倒是带上我啊。
崔东山确实去了玉液江,却不是去水神庙,而是施展障眼法隐藏身形,到了玉液江上空,一个倒栽葱笔直坠入江水中,然后一路凫水到了水神府门外。最后他弯曲手指,做轻轻敲门状,扯开嗓子喊道:“水神娘娘,开门开门,我是东山啊。”
一旁两个水神府看门精怪面面相觑,且不说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怎的悄无声息就越过了外面那道地仙难破的山水禁制,只说眼前水神府大门又没关闭,那么你这“东山”到底在敲个啥?
骑龙巷的草头铺子,目盲老道人最近几年脸上多有笑脸,说句不夸张的,他偶尔做梦都能笑醒。连在两个徒弟那边,贾晟都少了许多骂声。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师父嘛。贾晟觉得真是时来运转,如今总算过上了神仙该有的神仙日子。
不过老人也暗暗告诫自己,再神仙日子,也要牢记一个寄人篱下的道理,有些自己这边很管用的规矩,得往后挪挪。比如偶尔心情不佳踹几脚赵登高那个出身不正的小孽畜没问题,可是以往那般习以为常的下重手就免了。至于田酒儿这丫头片子,更是骂都骂不得了,毕竟那个年轻山主的开山大弟子每次来骑龙巷逛荡,都要喊一声酒儿姐姐的。
今儿天气不错,草头铺子的生意还是很一般,凑合吧,毕竟铺子这边除了那些最早留下的山上物件,其余都是牛角山包袱斋剩下的,要不然就是一个叫马笃宜的姑娘放在这边寄卖的。那个姑娘,老道我哪怕眼瞎,可是这辈子跋山涉水除魔卫道多少年了,一下子就晓得了她的鬼魅身份,假装眼瞎……罢了,是真瞎,假装不知罢了。
贾晟双手负后,笑眯眯去了隔壁的压岁铺子,可惜可惜,那位灵椿道友暂时不在。老道我身为龙门境的老神仙,运转无上神通,“天眼一开”,那位灵椿道友的大致容貌身段,那还是瞧得出来的。
石柔站在柜台后边,瞥都懒得瞥一眼贾晟。这个人精儿似的老道,还会做什么,以前没去黄湖山结茅修行,没有瞎猫撞上死耗子破境的时候,就来自己这边闲着没事成天瞎扯有的没的,翻老皇历摆祖上阔过呗,等到天上掉下个龙门境,好嘛,就立即开始换花样了,连石大掌柜都不乐意喊了,再不说什么石大掌柜咱哥俩要相互照应了,一口一个“石老弟”,再显摆他那龙门境的种种玄妙不可言,不可言不可言,你怎么就不晓得直接闭嘴呢?如果不是石柔看酒儿和登高是真可怜,她不愿让他们俩师兄妹难做人,贾晟敢登门,她早就要拍算盘骂人,再拿扫帚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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