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思无邪

他才会失望。”

  裴钱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每一次被陈如初背着离开竹楼,从药水桶里清醒过来,她死活都要去抄书,可是魂魄颤抖,身体颤抖,如何能够做到双手不颤抖?

  这段时间,不管她如何咬牙坚持,不管用了多少法子,比如将手和笔捆绑在一起,始终没能端端正正写好一个字,已经积攒下很多欠债了。

  朱敛又对那个纤细背影说道:“但是懈怠一事,分两种,心境上的松懈更可怕。你如果能够在练拳之余,哪天补上欠债,就不算真正的懈怠,你师父反而会觉得你做得对。因为你师父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有做不好的事情,暂时的有心无力,不算什么过错。等到有心有力,还能一一补上,更是难得。”

  裴钱抹了把脸,默默起身,飞奔上山。朱敛坐在原地,转头望去。

  一天,朱敛在灶房那边炒菜,与平时的用心不太一样,而是精心准备了不少时令菜肴。

  因为屋门口那边,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黝黑丫头,双臂颓然下垂,脸色惨白,一路晃荡到这边后,说她今儿有些嘴馋哩。所以朱敛就打算犒劳犒劳这黑炭丫头的五脏庙。

  然后岑鸳机说有客人拜访落魄山,来自老龙城,自称孙嘉树。

  朱敛当时系着围裙,哦了一声,只说先让那位孙家主等着,实在不行,就喊几声魏檗的大名,让这家伙先招待对方。

  裴钱便说:“老厨子,你去忙大事吧,已经炒了好几碟菜了,够吃。回头我让米粒端上桌就成。”

  在院子里帮裴钱扛着行山杖的小水怪,立即挺直腰杆,高声道:“暂任骑龙巷压岁铺子右护法周米粒,得令!”

  裴钱嗯了一声,转过头,板着脸说道:“办事得力的话,以后等我师父回家,我再替你跟师父说些好话,让你升任落魄山右护法,也是有机会的。”

  周米粒愈加挺起胸膛,咧嘴而笑,只是很快就闭了嘴。

  可是灶房里边,朱敛头也没转:“我觉得现在手上忙活的,就是大事。”

  裴钱犹豫了一下:“老厨子,你还是去见那谁吧,炒那么多菜,吃不完咋整嘛。”

  周米粒刚想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言语,结果被裴钱转过头,瞪了一眼,周米粒立即大声道:“我今儿不饿!”

  朱敛这才放下锅铲,解了围裙,离开灶房和院子。

  正屋那边,裴钱让周米粒将那些菜碟一一端上主桌,不过让周米粒奇怪的是,裴钱还吩咐她多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面朝大门的那个主位上。

  周米粒拿了一个大碗,盛满了米饭,和裴钱坐在一张条凳上,因为经常需要她这位右护法建功立业——周米粒需要帮着裴钱拿筷子夹菜喂饭——这是最近常有的事情。裴钱说了,小米粒做的这些事情,她裴钱都会记在功劳簿上,等到师父回家那一天,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周米粒每给裴钱喂一口饭菜,她自己就狼吞虎咽一番,然后抬头的时候,就看到裴钱望着那个安安静静放着饭碗筷子的空位子。裴钱收回视线,似乎有些开心,摇晃着脑袋和肩头,跟周米粒说给她再盛一小碗米饭,今儿要多吃一些,吃饱了,明天她才能多吃几拳头。

  周米粒起身后,屁颠屁颠端着空碗饭去搁在一旁小凳上的饭桶那边盛饭。背对着裴钱的时候,她偷偷抹了把脸,抽了抽鼻子,她又不是真笨,不晓得如今裴钱每吃一口饭,就要浑身疼。

  这一天,是五月初五。

  修道之人,宜入名山。

  陈平安在芙蕖国深山遇到了一对书生主仆,是两个凡夫俗子,书生科举失意,看了些志怪小说和文人笔札,听说那些得道高人,莫不飘渺绝迹于幽隐山林,就一门心思想要找见一两位,看看能否学些仙家术法,总觉得比那金榜题名然后衣锦还乡,要更加简单些,所以辛辛苦苦寻觅古寺道观和山野老叟,一路吃了许多苦头。陈平安在一条山野小路见到他们的时候,年轻书生和少年书童已经面黄肌瘦,饥肠辘辘,大太阳的,少年书童在一条溪涧里辛苦摸鱼,年轻书生躲在树荫底下纳凉,隔三岔五询问抓着没,书童苦不堪言,闷闷不乐,只说没呢。陈平安当时躺在古松树枝上,闭目养神,同时练习剑炉立桩和千秋睡桩。最后书童好不容易摸着了一条带刺的黄姑婆,欢天喜地地双手攥住鱼儿,高声言语,说着“好大一条”,和自家公子邀功,结果双手冷不丁被刺得锥心疼,鱼就跑了。那年轻书生丢了充当扇子的一张野蕉叶,原本打算瞅瞅那条“大鱼”,结果只看到书童一屁股坐在溪涧中,号啕大哭。年轻书生叹了口气,说“莫急莫急”,又说了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安慰话,不承想书童一听,哭得越发使劲,年轻书生愁得蹲在溪边直挠头。

  陈平安取出竹箱背在身上,手持一根崭新的青竹行山杖,飘落在山路上,缓缓而行。然后“偶遇”了那年轻书生和少年书童。陈平安摘下竹箱,卷起裤管和袖子,也不多说什么,下了溪涧,瞅准一处游鱼较多的地方,开始搬运石子,紧靠溪边,在上游建造堤坝,一横一竖再一横,然后在水浅不过一掌的自家地盘里摸鱼,很快就有好些黄姑婆和船钉子被丢到岸上。那书童眼睛一亮,觉得按照公子的说法,在江湖上,这叫醍醐灌顶,被相中根骨的武林前辈灌输了一甲子功力,在山上,这就是仙人扶顶传授长生法!

  那书童都忘了手还火辣辣地疼,依葫芦画瓢,搬石舀水,果真也有收获,都是些喊不出名字的野溪杂鱼,虽然无法与那个“前辈”媲美,但是与自家公子对付一顿午餐绰绰有余。只是一想到火折子已经消耗殆尽,如何生火做饭烧鱼,年轻书生和书童又开始大眼瞪小眼。如果路线没错的话,距离最近的县城还有百余里山路,他们是真的好久没瞧见炊烟了。游历之初,觉得乡野村落那些鸡鸣犬吠烦人至极,这会儿却委实是有些想念了。

  所幸那个瞧着半点不像歹人的年轻青衫客,又教了那书童一手绝活。只见年轻青衫客摘了几根狗尾巴草,将那些已经被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的溪鱼串起,然后随手放在溪畔大石上曝晒。书童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学现用便是,将那些大的有巴掌大小、小的不过尾指长短的溪涧杂鱼清洗干净后,一一贴放在了滚烫的溪畔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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