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
赵繇不明就里地接过毛笔后,肩头一沉,原来是奶奶将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顺势坐在那张只有赵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
老妪向后退出一步,无比庄严肃穆道:“赵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赵家列祖列宗,为龙点睛!”
一尊尊破败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丛生的地面上,横竖歪斜,无人问津。千百年来皆是如此,甚至会不断有泥像沦落此地。小镇百姓不只是对很多事物见怪不怪,其实见到这些神像也早就没有太多敬意了。
老人偶尔会唠叨几句,让自家孩子不要来这边玩耍,可是稚童们仍是喜欢来此捉迷藏、捉蟋蟀等等。可能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再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一样会跟孩子们说不要来此嬉戏,一代一代,就这么过来了,也无风雨也无波澜,平淡无奇。
只见这里,滚落的头颅,断裂的躯干,分开的手掌,好像被人勉强拼凑在一起,才堪堪维持大致原貌,但也仅剩下这点颜面了。
陈平安从泥瓶巷那边匆匆忙忙跑到这里,他手心紧攥着三枚供养钱,当他来到这里后,一路绕来绕去,还碎碎念着,然后无比娴熟地找到一尊神像,蹲下身,环顾四周,并无人影,这才将铜钱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缝隙中。起身后又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为。
陈平安离去之前,独自站在绿意郁郁的草丛中,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们保佑我爹娘下辈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黄昏时分,陈平安返回小镇路过城东门的时候,看门的邋遢汉子还在那里哼着曲子,正唱到“一寸光阴不可轻,荣华富贵皆可抛”。兴许是被陈平安的急促脚步惊扰,他睁开眼,刚好和小跑入门的陈平安对视。汉子看到是这个催债鬼后,扫兴至极,没好气地挥手道:“去去去,你小子的光阴值个鸟钱,‘荣华富贵’四个字,你要能有一个字沾边,就烧高香吧。”
陈平安跑过之后,高高抬起一只手掌,五指张开,使劲晃了晃。显然是在提醒那看门汉子,他们两人之间,可是有着五文钱的香火情。
看门汉子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道:“也不是啥好鸟!”
陈平安身影很快消失,看门汉子抬头看了眼蔚蓝色的澄净天空,就像一层漂亮的釉色。
看门汉子揉着满是胡茬子的下巴,啧啧道:“齐先生说过一句诗,什么来着,好物、琉璃?”
一辆牛车缓缓驶出小镇,车上坐着那位有口皆碑的青衫读书郎赵繇,车夫是个神色木讷的中年汉子。
看门汉子立即招手,大声笑道:“繇哥儿,你先别忙着走,哥哥我有句话掉肚子里了,只记得‘好物、琉璃’啥的,其他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你小子学问大,给说道说道!”
神采飞扬的赵繇怀里抱着一只行囊,朗声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汉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繇哥儿,学问顶呱呱,以后出息了,莫忘记回家乡看看老哥,说不得到时候还能代替你先生,给咱们小镇孩子当个教书先生,也很好嘛。”
赵繇愣了愣,随即抱拳微笑道:“承老哥吉言!”
看门汉子一高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绣袋,一抖腕,高高抛给赵繇,咧嘴笑道:“这么多年白让你写了那么多副春联,关键是你小子也厚道,从来不觉得麻烦。老哥看人从来没错,送你点小玩意儿,一路顺风!”
赵繇连忙接住钱袋:“后会有期!”
看门汉子笑着点头,朝赵繇的牛车摆摆手,只是呢喃道:“难喽。”
陈平安向小镇深处走,赵繇的牛车则奔赴小镇以外的天地,彼此擦肩而过。
坐在树墩子上的看门汉子掰着手指头数着:“拎着竹篓金鲤鱼的大隋少年,泥瓶巷顾寡妇的崽子,再加上福禄街的繇哥儿,这就已经三个啦。可是接下来还有那么多人,一头撞进来,还不得只剩下捡破烂的活计?要不然,我也趁机找个能揉肩敲背的孝顺徒弟?”
看门汉子伸出手扒拉一下皱巴巴的黝黑脸颊,嘿嘿笑道:“若是个盘儿亮、条儿顺的漂亮女徒弟,就最好了。嗯,脸蛋差些也能忍,可腿一定要长!”
这个小镇出了名的光棍汉子,双手抱住后脑勺,仰头望着天空,独乐乐偷着乐呵。在想到这些开心事后,便一下子没了忧愁,只觉得天地之间有大美。
陈平安离开泥瓶巷之前,就跟刘羡阳和宁姚约好了,到时候直接在刘羡阳家的宅子碰头。等到陈平安跑到刘羡阳家,门没锁,他便推门而入,到了正堂,看到刘羡阳正在用洁净棉巾清洗、擦拭那副祖传宝甲。
黑衣少女宁姑娘重新戴上了浅露帷帽,腰间佩刀,那柄雪白剑鞘的长剑,则被她随意拎在手里。不知为何,陈平安总觉得宁姑娘好像有些嫌弃这把剑。
桌上那件刘家代代相传的压箱底老物件,说是宝甲,在陈平安看来是真的丑陋吓人。巨大甲胄上,布满了枯树瘤子似的铁筋,更有五条并列的深刻抓痕,从左肩头一路倾斜向下,一直抹到右边腰间。
关于这一点,两个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象不出,到底得是多么庞大的山林猛兽,才能造就这幅恐怖光景。后来朝廷多次封禁山峰,不让百姓进山砍柴烧炭,陈平安和刘羡阳几乎从不逾越禁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这里。
陈平安有些奇怪,这副黑炭似的铁甲,丑归丑,但是刘羡阳是真打心眼里将它当作了传家宝。哪怕是陈平安这样的交情,这么多年也就只给看了一回,不到半炷香就又小心翼翼搬回朱漆箱子,供奉了起来。
不过眼见着刘羡阳时不时偷瞄宁姚的情形,陈平安有些释然,刘羡阳从来就是这种德行,见着好看的女子就管不住眼睛,但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心动,只是喜欢显摆炫耀。比如以前夏天在廊桥那边,在小溪里光膀子洗澡,若是有提着秧苗或是牵着黄牛的同龄少女经过,刘羡阳是必然要来三板斧的。先火烧屁股般地爬到岸边的大青石上,然后大声咳嗽——宋集薪将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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