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容津岸再次被领着去见嘉泰帝的时候,已经是他入宫第二日接近日落。
这一年多以来,每一次他秘密入宫,几乎都是这样,虽然他时常在宫中一待就是几日,但实际能见到嘉泰帝的时间并不长。
盖因嘉泰帝即将花甲,身体也越来越差,每日能够彻底清醒的时间有限,往往他想起召见容津岸,及至施全等人到宫外引人、容津岸妥当做好面圣准备的时候,他又陷入了昏睡,开始静养。
这次也不例外。
“陛下!”容津岸保持着伏跪在地,提高了音量,“臣斗胆,为臣犬子与陛下打个赌。”
“让朕允准你带人搜查齐王府救你的宝贝儿子,还要同你打赌?”嘉泰帝手中捻动的佛珠转得飞快。
“是,臣贪心不足,既要又要。”容津岸毫不犹豫,“赌臣此去,能在齐王府上找到犬子,若臣输了,请陛下赐臣一人死罪。”
“倘若你赢了呢?”嘉泰帝幽幽问。
“请陛下允准,臣向陛下提一个要求。”
“容仲修,你的胆子倒是大,愈发跟你死去的泰岳一个德行了!”嘉泰帝将手中的佛珠甩在了绣榻上,闷响。
但他也像赏识叶渚亭那样赏识容津岸的才能,在叶渚亭因太子逆案死后,容津岸尴尬的身份令他在朝中的局势比旁人要艰难百倍千倍,后来是他立下大功,嘉泰帝看他的目光,才少了最初的偏见。
是以,在齐王党的眼里,容津岸这个清流领袖是他们背地里的走狗,在六皇子的眼里,容津岸是对他弃暗投明对付三皇子的工具,容津岸在他们中间游走,实际上,却是嘉泰帝放在儿子们身边的暗器。
帝王之家,即便是亲生父子间,也充斥着猜忌和算计。
容津岸是嘉泰帝的孤臣、纯臣、直臣,就连丁忧返乡,都是为调查南直隶长久以来的科举舞弊做的幌子。
只不过这次返乡,让他终于见到了苦寻许久的叶采薇。
意外之喜。
“臣替犬子,谢陛下再造恩德。”容津岸听懂嘉泰帝的意思,郑重叩首。
“容仲修,你为了自己的儿子,却处处做着离间朕与朕的儿子们的事。”嘉泰帝又捡起了佛珠,阴阳怪气。
他一顿,“听说,叶采薇想以女子之身参与科举?”
说的是容津岸将叶采薇写的书拿到国子监的事,国子监代表着官方,若被国子监刊印推广,是有可能会影响到日后的科举。
“内子……叶氏与叶渚亭一样,怀揣着著书立说的夙愿。”容津岸如实回道。
嘉泰帝只当听不见那个突兀的“内子”二字,只说:“等你的儿子找回来,把他们母子都带给朕瞧瞧。”
昨日他入宫时已是接近晌午,等他真正见到嘉泰帝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而嘉泰帝又先命他去见见一直被关押起来的六皇子,等他与六皇子说完话,又在出来的路上得到叶琛失踪的消息时,嘉泰帝则又没有工夫见他了。
皇命难违,他是不可以立时出宫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基本笃定了掳走叶琛的元凶是谁。
对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逼他现身、逼他出于爱子情急做出冲动事,好抓住他的把柄报复他,暂时还不会对叶琛下毒手。
对付幕后黑手最好的办法,是他静候嘉泰帝清醒,只有借助天子的力量,才能救叶琛出来。
容津岸被召见的地方,并不是嘉泰帝的寝殿。老皇帝为了能再臣子面前保住近五十年来天子的威仪,每一次都会提前服药,又换上繁复纹饰的龙袍,在偏殿绣榻上的懒懒靠坐,疏懒惬意,如同他轻而易举操控九州万方。
室内的光线并不好,博山炉内袅袅青烟馥郁,隔着几层模糊的轻纱,嘉泰帝的声音是慢条斯理的细,也因此而格外阴晴不定:
“你凭什么笃定,是老三掳走了你的宝贝儿子?”
“宝贝儿子”四个字便足以表达皇帝的态度,他的掌间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墨绿佛珠,缓缓捻动,更衬得那皱纹密布的手,是苍老的可怖。
容津岸仍旧伏跪在地:“齐王殿下继承了陛下的聪慧绝伦,这段时间朝局的变化,足以让他推测出,是臣早早背叛了他,害他失了陛下的宠信,故而报复臣。”
嘉泰帝对他不甚高明的马屁并不买账:
“是朕让你接受他的招揽,谈什么‘背叛’,话里话外,无非埋怨朕,让你的宝贝儿子陷于危险的境地。”
嘉泰帝少年登极,是个极为聪明且极为自负之人,容津岸清楚应对这样的君主,除非有完全的把握,否则绝不可卖弄自己的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然,陛下与齐王殿下父子情深,臣万万不敢从中挑拨。”他道,“陛下最了解您自己的儿子,远远甚于臣了解臣的宝贝儿子。”
嘉泰帝不说话,殿内连一丝衣料的响动都不敢有,就这样片刻,老皇帝才又言:
“这次召你入宫,也是为了老三的事。”
六皇子已经彻底失势,容津岸为了骗取齐王党的继续信任,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六皇子的罪证,而齐王党在六皇子回京后也迫不及待对其反扑,重拳出击,直接就将他打得永世不得翻身。
但对于三皇子,嘉泰帝却没那么果决。
他少年登基,帝王之路却走得曲折,因此对“不落俗套”的赵贵妃,宠爱每每逾矩。三皇子姜长铭是他们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从姜长铭出生起他便对其寄予厚望,还曾亲口对赵贵妃允诺,将来要立其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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