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哑声音才响起。
“怎么?我以为你早忘了她了。”
“之前没什么关心的必要。”他说,“现在是怕你自顾不暇,顾不上找人给她送饭,我是恨她,但也不想她被活活饿死。”
年轻气盛的声音藏着分外冷冽的讥讽。
听筒里因而响起一声啐骂:“小王八蛋。”
接着,是一阵恨恨的笑声,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姓傅的时候,我就一直看你不顺眼。”
早已失去这个姓氏的人语调依旧平静:“是吗,那时候我也一直挺讨厌你这个伯伯。”
“但现在,只有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了。被他逼上绝路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话一出,半天没人开口。
握着手机打电话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
他站在没有遮挡的湛蓝天空下,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金色阳光。
许久后,忽然道:“傅令坤,回国吧。”
不出意料的,耳畔传来一声冷笑:“回去自投罗网?”
“傅闻禹,你是不是觉得我也疯了?”
闻野的反应很平淡:“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接着,他继续说:“我可以带他来见你,但我不可能带着他出国,他在拍戏,没理由让他突然出境。”
电话那头一静。
“……你说那个小兔子?”
年轻男生的声音里霎时染上少见的森冷。
“你再这么叫他,就等着逃亡一辈子吧。”
傅令坤的声音一滞,倒罕见地没因为这句威胁露出怒色。
“行,兰又嘉。”他妥协着改了口,难得心平气和地问,“怎么突然想通了?”
而另一道要年轻许多的声音里,带着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天真意气,冲动莽撞。
“不是想通,我依然不会答应让你伤害他。”
“其实你本来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他说,“你只是想用他要挟傅呈钧让步,又已经清楚他在傅呈钧心里的地位,一旦他有什么闪失,就算你拿到了钱,也一样逃不掉。”
事实的确如此,电话两头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对方一时间没有搭腔,闻野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傅令坤,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剧组,我本来是怕你突然下手,想近距离守着他,刚好美术组缺人手,我才能光明正大混进去。”
“结果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在剧组的每一天,我真的都在画画。”
“我记得很久以前,在我还没觉得你这个伯伯有多讨厌的时候,我画过一张你和我爸一起边看月亮边喝茶的画。”
“你那时候是怎么夸我的?说我小小年纪,画功不得了,以后——”
“以后一定是个光耀门楣的大画家。”
傅令坤接过话头,停顿几秒,语气莫名地说:“你大学学了金融。”
“因为每个人都说他是商业天才,以前我总是想,除了我爸,他就是我最崇拜的天才。”
年轻的声音里骤然漾开阵阵涟漪,晃荡着回望过去。
“后来我放弃了从小想去的美院,考进了财大,第一个学期结束,门门课都是第一,别人也开始叫我天才,我就觉得做商业天才挺容易的,以后创业开公司,彻底扳倒另一个天才,应该也没那么难。”
那些斑驳陆离,零碎鲜明的过去。
“虽然无论怎么想,这些事都没有画画来得有意思,我的专业书里全是老师同学的画像,什么风格的都有,从古典素描画到后现代解构。”
“所以我从来不借笔记给别人看,因为字都快被画遮没了,除非是美院的同学来借。”
“但没有,没有任何一个美院的同学会来问我借宏观经济学的笔记。”
傅令坤听得笑了,像是觉得他幼稚可笑。
闻野就也笑了,他同样这么觉得。
“傅令坤,我们俩的未来是在同一个人手里毁掉的。”
“到了今天,我好像还是不甘心,即使阴差阳错中,我多少算是报过仇了,他唯一放在心里的那个人现在属于我,只属于我。”
“可你呢?在他面前,你不仅没赢过,还输得一败涂地,事到如今到处东躲西藏,活得没个人样,你被别人一口一个傅老板恭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年轻人说到后来,不甘之余,是满含奚落的嗤笑。
“过不了多久,你在境外也会被全面通缉,到时候想做什么只会更难。而至少现在,傅呈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会在这种时候冒着风险回到国内。”
“兰又嘉是你最后的机会,最后一个能真正威胁到傅呈钧的机会。但只要他在剧组一天,你就不可能下得了手,他身边一直都有助理寸步不离地跟着,剧组的安保措施做得也很严密。”
“除非,我把他带出来。”
“但说实话,我讨厌你,也不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