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夜晚的医院依旧人声鼎沸,白茫茫的灯光蒸腾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你说是蛋……蛋白过敏?”

  “对,患者意识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过敏史,说刚才吃了蛋糕对吧?照理来说这不可能是误食,是不是觉得偶尔吃一点没关系?你作为家属,平时还是要劝着一点,食物过敏不是件小事,他的症状还是比较严重的,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失魂落魄的梁思从诊室里走出来,看见输液区里那道很显眼的身影。

  护士将输液袋挂在架子上,弯腰同刚开始挂水的病人叮嘱了些什么。

  病人面色苍白,一度急促困难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手臂皮肤上散布着刺目的红疹风团,肘窝处有一大块抽血后引发的青紫。

  他对护士安静地点了点头。

  仍带着一抹礼貌的微笑。

  梁思看见那个笑容,脚步愈发迟钝,脑海里仍旧乱糟糟的。

  还是兰又嘉主动抬头看向他,微笑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今天麻烦你了,梁助。”他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可能耽误你过节了……我输完液就好了,司机会送我回去的,你先去忙吧?”

  他的声音很轻,显出几分让人不忍拒绝的柔软,浓密眼睫微微颤动,像伶仃飘扬的片羽。

  这一刻的梁思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句子。

  踌躇良久,他只是低声讷讷地问:“兰先生,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在家输液可能会舒适一些,傅总有专门的私人医生,我联系他过来照顾——”

  “不用了。”兰又嘉摇摇头,语气很平常,“我不喜欢看私人医生,也不喜欢被佣人照料,他知道,也允许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是谁。

  允许这个听来平淡的词,令梁思心头升起一阵不明来由的悲哀。

  他已经不敢再胡乱地劝眼前人去做什么,只好竭尽所能地提供一点建议,好让兰先生能舒服一些:“那要不要我帮您联系朋友,或者家人过来?”

  今天毕竟是兰先生的生日。

  还是一个以爱为音节的日子。

  这次兰又嘉没有说不用了,他蓦地笑起来,眼里盛满了白炽灯的倒影,叫人目眩神迷。

  “你联系不到的。”

  梁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兰又嘉看着他,没有回答,转而问:“我记得你是上个月来公司的对不对?”

  “对,真的很抱歉,之前我不知道您的过敏……”

  “你已经道了好多次歉,都说了不怪你嘛,是我自己要吃的。”兰又嘉弯起了眼眸,“我猜你应该有很多朋友,因为你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跟你相处会是件很舒服的事。”

  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安慰。

  梁思混乱的心情奇异般地安定下来。

  “是、是吗?”他有些窘迫,本能地说,“兰先生也一定有很多……”

  兰先生才是那个真正的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他一定很受欢迎。

  兰又嘉没等他说完:“嗯,我有很多可以聚会聊天的朋友。”

  “但是没有可以陪我挂一晚点滴的朋友。”他很小声地补充,“因为那是要交心的。”

  梁思怔怔地望着他。

  因为雇佣关系才会出现在这里的总裁助理,在某一瞬间忘了分寸,脱口而出道:“是傅——”

  “不是。”兰又嘉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主动解释道,“他不管我这些。”

  “是我自己不想要好朋友的。”

  “……为什么?”

  “因为,”兰先生清亮好听的声音顿了顿,“假设梁助正在谈恋爱,今天晚上却跑来帮老板送花办事,到现在都没有回去一起庆祝情人节,你的恋人肯定会不开心吧?就是这样的道理。”

  “人只有一颗心。”他说,“我也只想把它放在一个地方。”

  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

  炽热强烈的洁白光线刺痛了梁思的眼睛。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在到处弥漫无孔不入的消毒水气味里,终于找到了那个一开始就想说给兰先生听的句子:“傅总肯定是不知道您吃蛋糕会过敏……”

  “嗯,他不知道。”兰又嘉微笑着说,“没关系,下次就不会了。”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真相的苍白安慰。

  到底安慰了谁呢?

  梁思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直到这一刻,刚入职不满一个月的新人助理,终于恍然惊觉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雷厉风行、手腕强硬的商业新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天就吩咐下来的艳丽玫瑰,当然是情人节的礼物。

  今天才临时增加的精美蛋糕,又代表了什么?

  是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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