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痕”,从来不是神的印记,而是人用血肉为纸,在幕府的阴影里写下的、带毒的祷文。
“大人,尸身的肝脏……”吉松的灯笼突然熄灭,黑暗中,平八郎听见自己的解剖刀刺入腹腔的声响——不是寻常腐肉的滞涩,而是像切开某种半凝固的胶状物,发出“滋滋”的气泡声。当火折重新擦亮,他看见肝脏表面布满细密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极小的银片,正面是片假名,背面是拉丁字母,连缀起来竟组成“碇子坂下第七阶,门钥在血中”。
最上方的银片突然松动,滚落在他掌心。平八郎借着微光看清上面的刻痕——是朵完整的蔷薇,花瓣边缘刻着他的生辰八字。腕间的青痕突然灼痛,他低头看见皮肤下的银粉正聚成小字:“汝所见,皆为祭”。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四更天,却比往日快了许多,像某种催促的心跳。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碇子坂的石墙时,平八郎盯着绘图纸上的蔷薇拼图。七具尸体的右腹纹路,恰好组成一扇门的形状,“门”的中心正是“心脏”位置——而他的生辰八字,正刻在“门轴”处。解剖刀在案头投下的影子,此刻竟像一把钥匙,斜斜插在蔷薇花心的缺口上。
他忽然想起长崎港的老水手曾说过,切支丹有一种“活祭圣礼”,需用七具凡人之躯拼合神的形象,再以持匙者的血肉为引,打开通往“永恒之国”的门。那时他以为是笑谈,此刻摸着腕间发烫的青痕,看着尸身右腹那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血蔷薇,忽然明白——自己早已是这出圣礼里的“匙”,从母亲将那页《圣经》残页塞进他襁褓的那一刻起,命运的解剖刀,就已经在他的血肉里刻下了第一个符号。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惊飞了停在尸身蔷薇纹路上的夜蛾。那些蛾子翅膀上的粉屑落在绘图纸上,竟也组成细小的十字架,像无数个被碾碎的灵魂,在晨光里诉说着碇子坂下,那扇即将开启的、用血肉与银粉铸成的门的秘密。
《碇子坂夜剖录》
第二章 瞳孔里的矿晶
三天前的伊豆银山还浸在硫磺味的雾里。十七岁的小锻冶蜷在监房角落,溃烂的皮肤上爬满青黑色斑纹,像被火灼烧过的蔷薇藤蔓——平八郎永远记得那双手,指甲缝里嵌着灰蓝色矿粉,却在抓住他手腕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切支丹大人说……要把光,封在眼睛里……”少年眼窝淌着黑血,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矿毒侵蚀的紫黑色牙龈。平八郎闻到他身上混着铁锈的甜香——是砷化物的气味,和碇子坂第七具尸体毛孔里渗出的香料如出一辙。下一刻,少年的瞳孔突然迸出细碎的晶光,像有无数针尖在眼仁里炸开。
此刻在碇子坂刑场,平八郎的解剖刀正悬在少年的眼窝上方。三天前他没能救下这个叫“铁之助”的小锻冶,此刻面对的是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双眼却被粗麻线缝得死紧,线结处渗着淡青色的结晶颗粒。吉松举着灯笼的手在发抖:“大人,他眼皮底下……在发光。”
刀刃挑开缝线的瞬间,腐水混着矿粉喷溅而出。平八郎屏住呼吸——铁之助的右眼球早已溃烂,眼窝里却嵌着枚鸽蛋大小的晶体,表面浮着细密的拉丁文字,在灯笼光下折射出教堂彩窗般的七色光晕。左眼球更诡异:瞳孔位置凝着半颗砷玻璃球体,球体中心冻着片极小的银片,正是碇子坂第七具尸体右腹蔷薇纹路上缺的那角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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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矿毒结晶的‘眼瞳圣体’。”平八郎想起长崎港传教士的手记——某些虔诚的切支丹会用毒矿粉施行“光封仪式”,让砷化物在眼内结晶,声称“能看见神的居所”。铁之助指甲缝里的灰蓝色粉末,正是银山独有的含砷矿砂,此刻那些粉末正从晶体缝隙里渗出,在解剖台上聚成细小的十字架,像被囚禁的光,在黑暗里挣扎着想要成型。
吉松突然指着晶体表面:“大人!文字在动……”平八郎凑近时,发现那些拉丁字母正沿着晶体棱线缓慢爬行,最终在顶端拼成“INRI”——与碇子坂尸体银片上的铭文一致。更骇人的是,晶体底部刻着极小的片假名,连缀起来竟是铁之助的临终遗言:“第七个眼睛,会打开地下的光。”
他想起三天前在银山矿洞看到的场景:洞壁上用矿粉画着未完成的蔷薇,每片花瓣对应一个矿坑,第七个矿坑入口嵌着块腐朽的木板,上面用葡萄牙文写着“LUX IN TENEBRIS LUCET”(光照在黑暗里)。那时他以为是矿工涂鸦,此刻看着铁之助眼窝的砷晶,忽然明白——每个矿难死者的眼睛,都是这串密码的“活页”,而第七个“眼睛”,正是他此刻握在手里的这颗。
腕间的青痕突然发烫。平八郎低头看见,青痕末端的银粉正朝着铁之助的砷晶微微颤动,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他忽然想起母亲的遗物——那页《圣经》残页上,圣母像的眼睛被人用红笔圈住,旁边写着极小的汉字:“眼为心之窗,光从窗入。”此刻铁之助眼窝的晶体,竟和残页上的眼睛画得一模一样,连虹膜位置的结晶纹路,都像圣母眼中垂落的泪。
“大人,尸体的后颈……”吉松的声音带着哭腔。平八郎翻开铁之助的头发,后颈皮肤下竟凸着道棱形的异物,刀刃划开后滚出枚齿轮,边缘罗马数字“Ⅶ”与碇子坂第七具尸体的齿轮严丝合缝,齿轮中心刻着朵蔷薇,花瓣缺口处嵌着粒砷晶——正是铁之助左眼球里缺的那角。
夜风灌进监房的窗缝,吹得福尔马林瓶嗡嗡作响。平八郎盯着铁之助眼窝的晶体,忽然看见球面映出自己的脸——瞳孔深处,竟有极细的晶光在游走,像有人正用针尖,在他的眼仁里刻写片假名。三天前铁之助抓住他手腕时,指甲缝的矿粉一定渗进了伤口,此刻那些带着砷毒的光,正在他的血肉里生长,如同等待绽放的、带毒的花。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今夜是七月十三,距满月夜只剩三天。平八郎想起银山矿主的密报:三个月内,七名切支丹矿工暴毙,每人眼窝都嵌着不同的砷晶——而铁之助,正是第七个。绘图纸上,七颗砷晶的排列形状逐渐清晰:那是个巨大的十字架,中心正是碇子坂的位置,而第七颗晶体内的银片花瓣,恰好能补上蔷薇之门的缺口。
解剖刀掉进福尔马林瓶,发出清脆的回响。铁之助眼窝的砷晶突然迸出强光,刺得平八郎闭上眼——黑暗中,他看见无数个瞳孔在闪烁,每个瞳孔里都映着同一个场景:碇子坂下第七阶,一扇用血肉与晶体制成的门缓缓开启,门后飘来肉桂混着铁锈的气味,像母亲临终前抱过他的、带着《圣经》残页气息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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