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回抬眼。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慢慢收紧五指,只是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我们……我是你的哨兵,法定意义上是,带在身上的话,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快点赶到。”
算是承认了。
但紧接着,他又说:“它只会在你精神或身体遭受威胁的时候提醒我,其余时间里就相当于一片不会枯萎的普通叶子,不会给你添麻烦。”
徐寻月的诧异更深一层。
祝回的话冥冥之中回应了他的想法。
听上去不错,不过他不会全信,一切都得在生活中亲自验证。
既然已经是合法伴侣,人也已经搬过来了,未来验证的机会将会有很多。
徐寻月礼节性笑笑,将记忆树叶收拢在手心。
“它是一片漂亮的叶子。”
可能是有些不自在,祝回说了句谢谢。
徐寻月眼里划过一丝更深刻的笑意,随即正色道:“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精神疏导。”
“现在开始?”祝回微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这片雪原——”
徐寻月垂眼看向脚下,祝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洁白冰雪间嵌着朦朦胧胧的灰黑,不知道渗进了第几层,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拔除干净。
徐寻月:“这些黑雾就是那次任务留下的。”
祝回肯定了这个说法:“之前的雪原上只有几条裂缝。”
“你知道这些黑雾通常意味着着聚集的灾变因子吗?”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自己没被污染。”祝回毫不避讳,“哨岗仪器并没有检测出这些东西的存在,就更证明它们已经失去了传染性和活性。现在滞留在我精神图景里的,只是灾变因子的某种‘外壳’。
“而且,一旦情况有异,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结自己,保证身边人不被影响。”
说这话时,他一改之前沉默低迷的姿态,眼睛直直看着徐寻月,好像这些话就是为了讲给此时此刻身边这唯一的人听。
实际上,这么说似乎也没问题。
祝回不是热情外向的性格,少年时期父母去世,又因早早参军和白塔同学并不熟悉,相处三年的战友还死无全尸。
他的社会关系网像一棵高挑但枝桠伶仃的树,明明处于潜力无限的成长阶段,却难免显得单调萧索。
刚确定伴侣身份的向导是祝回仅剩的亲密关系。
尽管只是名义上,可至少现在,无论精神图景还是现实世界,他们的确很近,甚至有些亲密。
……所以才有了态度的转变吗?
徐寻月暗自思忖着,想起这一年年初,在场馆内对台上年轻哨兵的一瞥。
如果说那时祝回的气质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那么现在,他在二楼隔着摄像头屏幕看到的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样摄人、同样强大,后者却比前者多了几分保留。
某种暂时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说的认知在心底悄然成型。
徐寻月想,那个时候的祝回和现在不太一样,不是性格上的不一样,也不是经历导致的更加成熟坚韧,那是一种近乎精神意志方面的差异。
他好像更自我了一点,不再那么纯粹地信任帝国的一切。
否则,作为帝国的士兵、事故的唯一生还者,为什么不上报自己精神图景出现的异常呢?
而这恰好能解释先前祝回眼里的警惕。
不管怎么说,表面上,徐寻月属于和帝君站在同一战线利益相通的人。
得亏他已经不是了。
所以就算他趁人不备入侵了这里,成为知道祝回精神图景异常的第二个人,并发现对方的状态其实不算太好——
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
只要不是敌人,不干扰他的计划,他当然没必要伤害这个有点可爱的年轻哨兵。
一段前所未有的亲密关系……
徐寻月也会好奇。
注意到哨兵状态不好的迹象,他就先提了精神疏导。
大概连祝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不然,他也不会在徐寻月提出“开始精神疏导”时下意识反问。
但雪原上扩大的裂缝、四处堆积的木屋废墟、灰白色的天空、回避记忆树叶画面的视线、类似应激的保护欲……
都是战斗留下的经典后遗症。
说起来,祝回好像有点排斥精神疏导这类精神活动。
徐寻月清晰地记得不久前在书房里,祝回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雪狼,吐槽说他之前想当黑暗哨兵,现在终于想开了;而记忆树叶中的向导姑娘也只给另外三个哨兵建立了精神链接,还说祝回是她见过天生最贴近黑暗哨兵的人。
哪怕面对同伴遭难这样突然的刺激,也是给自己打人工向导素,之后在帝都呆了几个月,各大精神疏导室的预约记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很明显,祝回就是想自己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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