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妇姑

  是的,除置后律所言上述两种继承法之外,还有一种另立遗嘱的继承方法也是被允许的,只是需要有乡吏里吏在场公正,遗嘱一式三份,其中两份需交由乡部和县廷保管,以防篡改。

  就这遗嘱这么一立,继头一年送出五十亩作养老之资后,下剩的一百五十亩地和家中园宅,一百亩又归了得禄和南媪名下,剩下的五十亩地和家中园宅留给了媚和奴奴母女。还言明园宅归奴奴,那五十亩地,媚若不改嫁,便是佃出去收租子与奴奴过活也够了,若要改嫁,就当作是她的嫁资,由她带走,奴奴交由她大父母抚养。

  这是被家里父母兄弟和一众亲眷说得料定媚会改嫁呗,因田地能买卖,只怕便宜了外人,所以把该给奴奴的那一份给到了自己父母手中。

  虞真是……她家那么不管外边闲事的阿姑,听后都摇头说了声糊涂。

  媚也真是个硬性子,虞当年因听得那边奴奴哭得声嘶力竭奔过去查看,亲眼见得她就倚在那门边看着榻上躺着的仲兴。

  夫妻之间足隔了丈多远,榻边坐着的全是仲兴那些至亲,再外一层是里吏乡吏,靠门边倚门站着的才是媚这个妻子。

  眼是肿的,肿成那样,却还能无声湿出满面的泪迹来,唇边带着自嘲的笑,一边笑又一边点头,口中连应了好几声的好。

  这么多年,虞都不能忘记那日看到的场景。

  “还得多谢你为我考量得这般周到,连嫁资都周全好了。”

  “我知道,这遗嘱便是我不同意你也立得,这三年来你行事,你要全你的孝道,我无话说。凭你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立这遗嘱左不过就是防备我。我自问在你心中比不过你父母兄弟去,我也不去比。只一点,但凡你心中对我、对奴奴还有一丝愧,只应我一个要求便罢。”

  断绝关系的切结书便是这般来的。

  不论她改嫁与否,奴奴都由她抚养,该尽的孝仲兴十倍百倍的都提前尽完了,往后仲兴一家再不能以孝道压制她和奴奴,她母女二人与这一家子再无干系。

  至于该是奴奴的却到了仲兴父母手中的一百亩地,媚讽刺一笑,道:“你既然信他们这田地是代奴奴管的,便信,往后泉下睁大眼睛好好瞧着你的好阿翁好阿母,愿你死后能瞑目。”

  人还没咽气呢,祝他能瞑目了。

  仲兴那帮子亲眷都怒喝,只她笑着。

  红肿着眼,睫湿着泪,扬高了唇,用最甜的笑,说最毒的咒。

  她连求一声都没再求。

  也全不肯学了南媪作派,软下身段来示弱以博怜惜。

  病榻上的仲兴当时是什么心情虞不知道,但她清楚,在媚那里,夫妻二人早成陌路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诅咒竟真应验。看南媪那一家还能齐乎乎的从蜀地回来,衣着都还算体面,至少不是衣衫褴褛的模样;清瘦归清瘦,也不是那等皮包骨像风干腊皮肉挂骨架上的真贫穷。

  听明叟说这一家里中还留有不少地,当年只卖了一部分,有仲兴那贴补,还富足着呢,仲兴赠的一百五十亩都叫卖了,他们自家的地可没卖多少,只卖了四十多亩。父子两家合起来还有一百五十余亩地。而奴奴母女二人却落得个自卖为奴的下场。

  怎不讽刺。

  那仲兴在地下有知,当真能瞑目吗?

  他自觉妻女都顾到的两全法,他全心信赖会给女儿保障的父母兄弟,没一个管他的亲生女儿,拿着他的地换来的钱粮,自己一家子保了个全乎,他的亲女却成了田奴。

  若非天子之诏,往后前程未知,世代为奴都有可能。

  当真能瞑目吗?

  不能瞑目也是该!屁的妻女都顾到的两全法!

  虞只心疼媚和奴奴母女罢了。

  生得柔美,名字听着也软呼,真被伤着了偏是那么个刚硬性子,傻倔傻倔的,摊上这种舅姑和丈夫,吃死了大亏。

  因而听到地头上竟还起了争执,虞气愤得口不择言,脱口便是:“他们怎那么大的脸?”

  媚笑了起来:“嗯,可不脸大吗?中午你可听到那声旱天雷了?”

  “听到了,那么响一声,吓我一大跳,怎么?”

  媚心情极好:“老汉举杖喊着要打杀我呢,我咒了一声,谁知就叫老天听着了,那般应景劈下一道雷来,可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

  虞惊呆了:“当真啊?”

  “那还有假。”

  两人在后园子里笑得是花枝乱颤。

  当然,奴奴也喊了那一声,媚是绝计不说的,时人都讲孝道,她可不想奴奴因此而为人诟病。

  至于她自己,她与那一家子早八百年就把脸撕巴烂了,讲个屁的孝道。

  ~

  南媪一家回来,除了刚开始主动凑上来恶心了人一把,并没给媚添太多的堵。只除了每天出入里门处都能碰上她坐在那儿。

  添喜的儿子一年前战死了。

  秦末及后边诸候并起那几年,各处邮亭坏败,亭吏亡逃,士卒战死再无消息能送回,但去岁开始,汉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下令,军士不幸战死者,官吏给制衣衾棺殓,转送回家。这音讯也就又通了,尤其在汉王最早掌控的蜀汉关中诸地。

  添喜之子便是在去岁这般被送回来的。她一儿两女,唯一的儿子死了,人就跟魂都没了也似,听闻一回去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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